今天是明明的大生日,也是我們邂逅的五十年。
五十年來,由相識、相知、相戀到結褵,風風雨雨地一路走來,如今已是垂垂老矣,但昔日那段風華正茂的芳菲歲月,仍是那般的鮮活。
我們初識於中文系的迎新晚會。我是一年級新生,她二年級,是晚會的主持。她那談笑自若,語出機杼,落落大方的形像,為我們這些新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家一想,咦,沙潔明,這名字怎麼很有印象呢!再往深處一想,啊,記起了,她是學界朗誦名人!
我們的學生時代,香港的「校際音樂朗誦節」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香港的各大報章,在近兩星期的比賽期間,都開闢了整整兩三頁的專題報告。我們一般玩音樂的,對朗誦方面注意比較少。之所以引起注意,是當年我在影聯樂隊時,遇到了也是中學生的幾位合唱團的同學,其中鮑起靜和于小華算是認識(二人後來都進入鳳凰電影公司,于小華的藝名叫攸華,鮑起靜在我離港前仍參演無線的劇集)。當年,于小華是朗誦名人,參加了幾項比賽,其中女子戲劇獨朗被稱為朗誦的最高榮譽比賽,我因為有認識的人參加,也就對此有所留意,報章中有篇賽前形勢分析,于小華和沙潔明被稱為奪冠熱門人選,當時我每天讀的報章,有個專欄作家叫沙明,她的名字與之只多了一個字,所以這個名字就駐在我的記憶深處,如今竟是同系同學,也真的是緣份了。
由於不同級,大家並不熟,直至系際辯論比賽時,才有相處的機會。那時,系會積極備戰,在系中舉行一次辯論預賽,同學各自組隊參加,由參賽各隊中成績最高的四位同學組成代表隊參賽。她以遠超同儕的成績任主辯,我也有幸成為代表隊成員,任助辯,專責找出對手主辯副辯發言的漏洞,以供主辯在總結陳辭中逐一駁評,也因此,我們從備戰至出戰,都要緊密合作,於是,順理成章就熟悉了彼此。
我們的辯論隊所向披靡,戰勝了文理商三大學院的所有強敵,理所當然地嬴取了冠軍。她雄辯滔滔,反應機敏,邏輯縝密,思路清晰,口齒伶俐,抑揚頓挫的語調,大有演講家之風,折服了評判,也使所有的聽眾深為傾服。
為期半個月的辯論比賽,我們除了討論每一場的比賽策略外, 還談論了彼此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 ,越談越投契,漸漸地也就越來越熟絡了。後來,我從她的口中獲知,原來她主演了《如姬》,這是一齣四幕的大型話劇,以《史記‧信陵君救趙》中如姬盜虎符的故事情節改編而成。記得當年在香港大會堂音樂廳公演,是話劇界的一大盛事。想不到她是該劇的主角!
為什麼我對此劇有如此深的印象呢?說起來還有一段因緣。當此劇排練時,曾有友人代邀我為該劇配些音樂,當時我正忙於為蕭聲編寫一輯民歌聯唱的四部合唱和民族管弦樂伴奏譜,抽不出時間,後來就轉介友人施盤藏幫忙。那時如果接受邀請,說不定提早四年就認識她了,當年錯過了,四年後卻相識了,可見我們的緣份還是不淺的。
那時,她經常在晚上要到北角參加排演和開會,我住在北角,所以就順理成章地約在放學後一齊坐車到紅磡,再搭渡海小輪往北角。長約一小時的路程,在喁喁而談下,很快就到達了。她趕着時間,很多時候連晚飯都不吃。我知道後,就陪着她在附近的餐廳匆匆吃了晚飯才去排練。
就這樣,我們由相識相知到相戀了。
由於各自參加不同的學生團體,活動的範圍不同,所以在課餘的拍拖機會並不多,幸好在學校雖然不是同級,但有些選修課還是一起,所以課餘時一大班同學在中文系辦事處或是學校的餐廳聚在一起天南地北閒聊時,我們很自然地坐在一起;中午到餐廳吃飯,下午在canteen喝茶吃冰,我們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漸漸地,同學們從我們的親蜜舉止中,知道我們正在拍拖,就這樣,無論什麼活動,他們都會為我們製造機會。
同學們認為我們是很「登對」的一對,但在各自的團體中,對我們的拍拖,雖沒有持反對意見,但也沒有得到祝福。她是所屬團體的五位常委之一,是重點培養的領袖,而我在本團體中也算是比較出色的成員,兩個不同團體的小頭頭相戀,對某些人來說,似乎並不妥當。
當時,有人問她,在自己的團體中不乏優秀的異性,怎麼都看不上眼,反而喜歡一位外邊的男生?而我那一邊,也不乏對我有好感的女孩,所以也奇怪為什麼會和她產生感情?
雖然相戀得不到支持,但感情就是這樣的奇妙,我們還是走在一起。當然,我們也知道別人的顧忌,所以從不過問彼此在外的活動。她是學界的寵兒,在千人大會中做主持、演講,在公開演出中擔綱司儀,在話劇中任主角,這些場合,我盡量不出現,印象中,只觀看過她主演的一齣話劇《荷珠配》,其餘的,也只能從我們那邊參加活動的同伴口中傳入我的耳中。同樣地,我指揮樂隊的演出,在公開場合的獨奏,她也極少觀看,印象中,她只在「香港專上同學聯會」(學聯)第一屆「中國周」的開幕音樂會中欣賞到我的獨奏,另外還觀看了一場我指揮樂隊演奏的音樂會而已。
畢業後,她任中學教員,憑着出色的組織能力和工作魄力,很快地由教員晉升主任、副校長、再任七間中學的總行政主任。事業上的成就,當然要付出格外的努力,日間忙着工作,晚間又要參加各種活動。至於我,這時也剛開始籌建「海暉文化學社」,培養中國樂器的演奏員,組建民族管弦樂隊,除了編曲,指揮樂隊排練和演出外,夜間還會為報章雜誌寫些文章,學人們的說法,那是「得閒死唔得閒病」的忙得完全顧不上拍拖了。
我們見面的時間少之又少,有時只得約在她排練和開會後從北角返家時匆匆見上一面。她住土瓜灣,那時還沒有海底隧道,更遑論地鐵,從北角返土瓜灣,唯一的交通就是在北角碼頭坐前往九龍城碼頭的渡海小輪。我的活動多在紅磡,深夜活動結束後就匆忙搭6C巴士到九龍城碼頭,每當小輪靠岸,就眼巴巴地望着出口,直到最後的一位乘客離開,她卻仍是芳踪杳杳,心中總是惆悵莫名,又再眼巴巴地盼望着下一班渡輪的到來,當望見她匆匆從碼頭出口迎面而來時,那份喜悅真的難以形容。這時才領會到「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這真的是當時心情的寫照。我們或在碼頭的海邊徜徉,或坐在海邊的長椅上閒談,這也只是短短的十多分鐘,當尾班船將開出時,我得匆匆趕入碼頭,乘搭這最後的一班渡輪到北角。我的同伴常常笑着說:欽公和其他的女孩在一起的時間比和阿沙的時間還要多。是的,我和惠洸一起通宵達旦搞音樂創作,和芬姐晚間「出雙入對」開會返家,這都遠超我們拍拖的時間。我們很多時就只靠夜間睡前的一通電話互訴衷情,但感情卻仍是那麼的深。雖未致於「金風玉露一相逢,更勝人間無數」的罕少,但每周要抽一次時間相會,卻也是要左度右算的。
有時在最思念的時候,也會反問自己,別人拍拖可以全心投入,我們卻把大部分的時間放在團體的工作中,所為何事?當然,答案還是很明確的,我們自認肩負引導一批青年走上健康成長的正道,這種神聖的使命感,使我們樂於自我犧牲,也因為有着共同的理想,使得我們更緊密地走在一起。
經歷了七年的拍拖,我們終於組織了自己的小家庭。另一種生活形式並沒有減少我們在外的活動,仍是活躍在舞台上。一九七七年,她參加了香港話劇團職業化的首次公演,幾經考慮後,放棄了當職業話劇演員的機會。當年同場演出的羅冠蘭迄今仍是演藝界的名人,這也可作為繽紛和平淡的兩種生活境界吧。
這一年,香港中樂團也進行職業化,我也放棄了成為職業樂師的機會,只簽約了特別合約樂師。我們兩人都放棄成為自己喜愛的藝術生活的職業,漸漸淡出所熟悉的舞台。一年後,以嵐出世,我們的生活起了很大的改變,她完全絕跡舞台,過着半退隠的生活。後來大病了一場,就更完全與她昔日的生活圈子斷絕。英雄不言當年勇,在兒子的眼中,完全看不到媽媽睥睨天下的英姿了。
移居北美後,我們真的完全脫離過去的圈子,過着寧靜而平淡的生活,享受完全不一樣的一種人生。去年,偶與昔日友人重聚,友人說真的佩服我們可以完全擺脫昔日的風光,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友人問道:「看見昔日一齊搞活動的同伴,現在在政界中名成利就,有些什麼的想法?」我慶幸自己的急流勇退。「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饑凍雖切,違已交病。」我們的個性真的不適合這種現實,眼見貪腐荒淫的現實,絕不可以掩着良心同流合污,不同流合污,就不見容於俗世,正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我倆都沒有政治野心,只因個人的才能而具備威望,也因此被選為培養對象,但當理想破滅,面對不平的現實而不能合污後,唯一的選擇就是離開。如今避居一隅,讀讀書,聽聽歌,閒時繪畫寫字,興之所至,寫寫文章,生活雖是清貧,但精神卻是富有的。所以,我們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閒來無事,想起妻的生日將至,這是古稀之壽,當作一番表示,窮措大買不起禮物,就花些心思,為妻作了一組畫,既記念我們那段芳霏繽紛的歲月,也作為她生日的賀禮。
Great love story! Happy birthday!
好浪漫💕💕💕💕
明明-這是50年故人的問候。有機會聯繫。
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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