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過很多位老師習畫,但時間最長的還是陳人力老師。陳老師是陸儼少的高足,宋文治是師兄,也因此,我學的應是海派的畫法。海派畫藝最重視筆墨情趣,對中鋒的運用更是嚴格,所以畫中充滿了書法的情趣,他們把作畫稱為寫畫,可見對書法的重視。
這畫風與嶺南派截然不同,嶺南派結合了西方畫的敷彩特色,以撞粉撞彩寫畫,畫重色彩,但卻無筆墨之趣。這是海派所詬。陳老師並不宥於門戶之見。來港後,與嶺南派大師趙少昂過從甚密,他的山水畫雖仍嚴守海派規範,但花鳥畫則兼採嶺南派的技法,枝葉仍是以筆為主,花朵則兼用撞彩撞粉之技,形成了獨有的風格。
有一段長時期,我在山水畫之外,也兼學花鳥畫,陳老師這種融合海派和嶺南派技法的畫風,也自然成為我的學習課題。
歷來中國畫,最重個人的學養,有所謂書、詩、畫、印四者兼重的說法。所以,畫作就能真實地表露作畫者的性情、修養。我的畫作,也或多或少表露了自己的性情,寫花鳥時,從不重濃艷,只重雅淡,即使是被譽為富貴的牡丹花,也只重它的雍容而不重它的艷麗。
來美的初期,在一個新的環境,感覺一新,寫畫也就力求新技,不知不覺間,作了數幅面目不同的花卉。
荷花一直是中國花卉畫的主要題材,我受了周敦頤《愛蓮說》的影響,總想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蓮花品格表達於畫中。這幅白荷就是企圖在這方面有所表現。
我用藤黃與花青調成嫩綠色,筆肚飽吸嫩綠,筆尖點白粉寫花,再在半乾時用綠線鈎花瓣的幼紋,乘勢反轉畫紙,在背後以濃墨用潑墨的方法寫荷葉,在荷葉半乾時再在正面用濃墨鈎葉筋,鈎葉筋全用中鋒,筆意恣放,如寫狂草。這兩個部分,畫面的乾濕掌握是關鍵,太濕時墨在花瓣中融化,白荷變成了花面貓; 太乾時墨葉與花朵不能相融,就如剪貼畫般的生硬。
這時,用淡墨中鋒寫花和葉的柄,葉柄彎曲有勁,表示風力強勁,這也解釋了為甚麼荷葉會翻起烘著荷花的原因。在右下角的空位再用淡墨寫兩葉半捲起的初生荷葉,並在主荷葉的邊緣淡墨點染,以顯荷塘的深度。待花接近乾時,再用洋紅藤黃點花蕊。
畫成,畫面空間已少,所以只能簡單題字,這時剛離開居住數十年的香港來此陌生之地,心中仍是懸念香港,於是,湧起《古詩十九首‧涉江採芙蓉》句:「此物何足貢,但感別經時」。是的,物不足貴,所貴在思念,於是,我就用行書題「但感別經時」以誌。
在香港時,我曾用仿古箋寫白牡丹立軸,那是一幅中型的畫,枝葉扶疏,五朵牡丹各具姿態,那是頗為滿意的作品。但仿古箋是半生宣,筆墨溶化的程度遠遜生宣,所以這種畫只可偶一為之。
來美後,嘗試在生宣上寫白牡丹,因是嘗試,所以只作小畫,這是其中的一幅。寫兩朵白牡丹時,筆肚飽含淡花青,筆尖點白粉,橫筆點寫花瓣,動作要慢,以使花青和白粉融和,造成花瓣底部白中帶青,頂部潔白的效果,花半乾時,用洋紅藤黃點花蕊。花成,用濃墨點清水寫花葉,黑葉白花,相映成趣。葉半乾,用濃墨鈎葉筋,最後加枝榦,再用淡墨碎筆在花的周圍點染,以加強白花的深度。
歷來題牡丹多喜用「花開富貴」以示富貴,我則獨愛孟郊《登科後》:「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於是,就題之為「春風得意」。
紫藤花在春日迎風而開,一串串地在風中搖曳,極盡婀娜之美。但我嫌其花色太艷,反而不及白藤來得素雅。於是,我畫了這幅小畫,兩串白藤在風中搖曳,濃墨淡墨寫花葉,再以淡墨渲染花的底部以突出白花。最後,在乾後再用焦墨不經意地在背景輕擦。這幅畫的題字是「春來發清芳」,取自《古詩十九首‧庭中有奇樹》:「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意。
中國畫有所謂「畫品即人品」的說法,通過畫,可以明白作者的品性。我想,這是有他的道理的。因為畫中充份表現了作者的學養、修養。所以,觀畫也可以知作者,如果作者與自己的品性相近,則大可引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