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a)、芙蓉蛋—-翟惠洸

芙蓉蛋
音樂上的二重奏,是兩個樂器間的對話。它們有時互相附和,互相支持,有時又各自發展成強烈對比的樂段。吳榮欽兄與我一時興起開闢的「食譚二重奏」欄,亦越來越有這種意味了。

如果把《韭黃銀芽炒鱔片》與《蘆筍會帶子》並排而列,就會發現這是兩款對比強烈的菜式。前者濃烈紛陳,予人狂燥凌亂之感,是浪漫主義之作;後者則恬靜澄明,是那末的優雅清純,充滿古典主義的韻味。兩道菜無論在選料,口感,味感,以致在碟子上的構圖,代表了兩種不同的情調,就好像看完梵高的自畫像,再去看拉裴爾的聖母聖子圖。廚師做這兩款菜式所投放的感情,也應該有很大的分別吧。

我是鋼琴手。鋼琴具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它能彈出千變萬化的和弦,把其他樂器融化在爛漫的色彩裏。鋼琴與弦樂、管樂在一起,如流動的水,把沙石泥草,魚蝦貝殼,柔和地包裹起來,創造出渾然一體的美妙樂聲。在食物之中,富有鋼琴的包融,非雞蛋莫屬。幾種看似互不相干的材料,聚合在蛋漿裏,轉眼間就會變成色香味俱全的omelet。

很多民族都有不同風格的omelet。廣東人的omelet版本,包括家庭便菜叉燒炒蛋,煎蛋角,精緻細膩一點的,便是芙蓉蛋,即以韭黃蝦仁炒滑蛋。就教對中國飲食文化源流和典籍頗有研究的欽公兄,何以稱之為芙蓉蛋。欽公答道,「一般芙蓉蛋指蝦仁炒蛋白,因為白中帶粉紅色,正是芙蓉花的顏色,後來的蝦仁炒蛋再加少量韭黃,也有人叫做芙蓉蛋,取其蝦色粉紅,配蛋與韭黃的嫩黃,像出水芙蓉在嫩葉叢中之意。」

芙蓉蛋是我十分喜愛的家庭小菜,好吃又好看,蛋香蝦鮮,韭黃吊味,粉紅與青黃浮在一片淡黃中,透滿春天清新活潑的氣息。一碟熱騰騰的芙蓉蛋,佐以白飯,帶來無窮享受。日前到某大酒店赴宴,衣香鬢影,氣氛高雅,然而滿桌食物又粗又冷,哪兒及得上自家製作的芙蓉蛋。

芙蓉蛋不難做,但也不是沒有竅門的。以蛋為材料的菜式,其實頗考功夫。如煎荷包蛋,蒸水蛋,燉蛋,炒蛋這些看似容易的蛋菜,都不容易做得好,但卻是廚藝的基礎,若設考試,它們應被列入考試範圍,就如音樂的scales, arpeggios,或芭蕾舞的plie和fondu。

做菜的程序,總是一環扣一環,無法逆轉。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的情況,隨時會發生。有時一個不留神,把糖當鹽使,試味時滿口甜膩,再放雙倍的鹽,只會怪味連生。有時做燜菜,下鍋後跑去彈琴,或去寫文章,於迷醉忘情或文思大發之際,忽然飄來陣陣焦味,才後悔莫及。芙蓉蛋是以滑蛋揉炒蝦仁和韭黃。蛋要炒得嫩滑,首先必需發得均勻。若發蛋的步驟偷工減料,則神仙亦難搭救。

相信不少朋友的入廚經驗,皆始於一隻雞蛋。打蛋是廚師的魔術表演,發蛋則是一隻筷子舞。打蛋把雞蛋往碗邊敲打破殼的動作,是需要一點兒勇氣的,初學時不免洋相百出,例如打散蛋,或弄至滿手蛋漿,都是常見的現象。發蛋則充滿韻律感和節奏感,筷子敲擊碗邊的聲音也鏗鏘清脆,令人心神爽利。發蛋要把蛋漿發至大量泡沫,用筷子向上一提,液絲霍然而斷,那碗蛋漿才叫發得均勻。西人燒菜廚具多至眼花繚亂,反映西方的科技文化。他們發蛋用 beater,甚至有電動的,我看就不如一雙筷子。

炒蛋或煎荷包蛋,必需把鑊燒得紅透才下油,且油量要夠,否則必粘鑊。有些人為怕油膩而用易潔鍋,無可厚非,但香味必大打折扣。因為熱油令蛋漿膨脹,吃起來才會感到又甘又鬆。

做芙蓉蛋的另一道秘訣,是要先以白鑊去炒韭黃。所謂白鑊,即以小火,不下油鹽,把材料燒得較為乾和軟。如做雲耳蒸雞,雲耳亦需以同一步驟處理。至於蝦仁,則以通常手法洗凈並醃片刻,但要先泡油至八成熟,令肉質保持爽嫩和juicy。

做二人份量,我會用蛋三隻,並加少量鹽同發,蝦仁十隻,韭黃一小撮切短段。整碟菜要分兩次炒。先燒紅鑊,下油一大湯匙,油滾下一半蛋漿,再下蝦和韭黃的一半份量,片刻即把蛋漿反轉另一面,以鑊鏟半兜半推,這種技術非筆墨所能形容,要在實地才能示範。這個動作有別於炒蜆炒鱔片的火爆快速。芙蓉嬌柔美艷,闢爍吧啦的聲音會令它花容失色的。

市場有售淺啡色和白色的蛋。原來蛋的顏色代表母雞羽毛的顏色。據研究結果,二者營養價值沒大分別。但我還是喜歡買啡色的蛋。出家人不吃蛋,因受精後的蛋包含生命。一隻天天見慣見熟的雞蛋,好比宇宙的趨型,一切盡在其中。

材料:

1. 蛋三隻

2. 蝦仁10隻

3. 韭黃一小把

預備工夫:

1. 加適量鹽發蛋漿至均勻。

2. 蝦剔腸,洗凈,用少量鹽,糖,古月粉醃片刻。

3. 韭黃切短段

煮的方法:

1. 白鑊炒韭黃,蝦仁泡油。

2. 洗凈鑊,抹乾,燒至熱透,下一半蛋漿,蝦,韭黃,以柔和手法兜炒,上碟,再炒另一半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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