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代的明明，是風華正茂，辯才絕佳，高傲孤清，不與濁流同污的闖將。
畢業後的明明，是果敢明快，處事決斷而又公私分明的女強人。
八二年一場大病後的明明，雖是棱角漸消，但仍保留著她那高傲孤清，不高攀，不隨俗，冷眼看世俗的高潔本性，無愧她的名字﹣﹣﹣﹣﹣﹣﹣潔明。
誰會想到，高傲的外表裏，卻是藏著熊熊的情燄。這情燄，在與菲菲的相處中被釋放了出來；這情燄，在菲菲的死後被燃燒殆盡。菲菲離開只六日，她用筆傾盡心中的哀思、流盡相思的血淚，寫成十一篇給菲菲的文字。這些文字，是真情的流露，是悲傷的發洩、更是對逝者的哀訴。這些文字，正是字字血淚聲聲悲，是真情的流露，也是傷痛的抒發。讀這些文字，深受她的真情、她的深情而感動。
菲菲能使明明傾注如許的深情，這全是牠對Grandma全心全意的愛的回響。零一年聖誕，才半歲大的菲菲隨Daddy來家渡假，牠已認定Grandma是牠所愛，無論何時何地，牠總是膩在Grandma懷中。明明在長沙發上側臥午睡時，牠初則跳到Grandma的胸前陪著睡，後則跳到Grandma臀上陪著，天天如是，從不輕離。
零二年聖誕來家，我與以嵐晚上經常在樓下至深夜，Grandma在樓上安睡，牠總是跳上牀，坐在牀上陪著，就如守護神一般，直至我上了樓，進入睡房後，牠才跳下牀，施施然走到牠的小牀睡覺，晚晚如是，從不欺場。
零四年夏天我們駕車前往Austin探望牠，每逄以嵐下班返家，牠總是搶先跳進Grandma的懷中，側著頭神氣地望著Daddy，像是向他示威：「 Grandma惜我！」我們兩人對著牠時，牠要逛街，Grandma有時倦了，不想外出，我帶著牠出了門，牠發覺Grandma並無跟出來，就怎樣也不走了，轉頭就走回家門。看，牠就是如此全心全意地愛著Grandma！牠以真愛換得真愛。
走筆至此，不禁感歎世人的虚情假意，對照菲菲，寕不愧煞？我想，所有鍾愛菲菲的人，應以菲菲的真情作為一面鏡子，以真情換真情，這該是人間的至善至美。有人只追逐物質而輕真情，有人誤以為物質可以換真情，這該是多麼無知、多麼淺薄的人生！如果說菲菲為我們帶來無窮的歡樂，倒不如說，菲菲為我們留下了愛的真啻。作為菲菲至親的Daddy, Mommy，當看完明明的悼念文字，應有更多的感觸吧！
讓我們懷著懷念菲菲的心，讀讀明明的悼念文字吧。

十月二十二日，逆旅中凌晨二時半，朦朧中彷彿聽到手機響著，是在夢中或是真的有人在我進入甜夢中來電呢？正在猶疑中，電話驟然停了。我拖著疲敝的身子起牀，一看電話的螢幕，是明明從美國打來的。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難道家中發生了意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我致電回家。明明一接聽電話，對我說：「請你鎮定些聽我講。」我意味著一定發生了大事。這時，她哽咽著說：「菲菲剛才在小公園玩，被大狗咬死了。」
我如掉進了冰窰，心往下沉，不覺問道：「以嵐為甚麼不好好看著牠？」明明說：「我不知他和Sherry為甚麼不看護著牠。」說到此，她嚎啕大哭著說：「爸爸，我很怨以嵐，他平日連我們給多些東西菲菲吃都要責駡，說我們會害死牠，如今他卻疏忽地讓牠被大狗咬死了。平時我們帶牠到小公園，我們是寸步不離地看著牠，怎容大狗靠近牠！菲菲多可憐！牠這麼小，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牠這麼乖巧，不應死得這樣慘啊！」
「爸爸，我的心很疼，上蒼為甚麼把我最愛的菲菲奪走？我原指望著牠年底能跟以嵐來探望我們，現在甚麼都沒有了。我常常對你說，如果有朝一日我臨終時，我希望菲菲能來看看我，我也就無憾了，誰知牠會去得這麼早，死得這麼慘！……..」
「爸爸，菲菲是我唯一的期盼，我期盼著每年抽空去探望牠，期盼著牠能跟Daddy飛來探望我們，期盼著牠攀著我，吻著我。每當我煩悶時，一想起牠我就會從心窩裏笑出來，每天一起牀，我總會問：不知道菲菲怎樣了。從沒有一件東西像牠那樣令我全心全意地去付出愛，從沒有人能像牠那般的全心全意愛著Gandma。如今牠去了，只是一秒鐘，就把我的菲菲奪去了。你說，今後的生活，失去了對菲菲的期盼，那又怎會有意義呢？爸爸，請你告訴我，菲菲沒有死，這只是一場惡作劇…………」
如杜鵑泣血的訴說，聲聲如錐子般刺入了我的心房。我淚如泉湧， 但卻不敢哭出聲來，反而安慰明明不要太過悲傷。這晚，我不能再入睡了，雙眼一合，菲菲的神情音貌總是從腦中浮現了出來。才一個多月前吧，我們到三藩巿探望牠，菲菲在以嵐的嚴厲管教下，連活潑的天性也漸失了，當我們帶牠逛街時，牠高興地叫著，以嵐一聲大喝，牠害怕得連忙躱到Grandma腳邊，可能是受著以嵐近期的低潮的影響吧，小菲菲也感受到無助的氣氛，牠與Grandma 獨處時，會突然躱慝到衣櫃的深處，惹得Grandma眼淚漣漣地把牠抱了出來，安慰著牠說：「菲菲，不要傷心，Grandma 惜惜。」直至跟了我們數日後，牠才恢復往日活潑的天性，不斷纒著我們玩，還把我的Power Book的外殼抓了數條爪痕，一向惜物如命的Grandma不但不以為忤，還笑著說這是為Grandpa留下些紀念呢。如今一語成纖，今後當我每天用電腦時，望著蓋上的抓痕，真是情何以堪！在三藩巿的日子，牠每天早上總會來拉著我的手舔著，然後拍拍我，走到厨房，坐著望著我，求著我給東西牠吃，我看著以嵐平時只給牠吃兩餐份量極少的狗糧，心雖不忍，但想到待我們走後，牠就必須勒著肚皮過日子，於是不敢造次，不敢偷偷地加多些食物給牠。啊，早知牠會去得這般的快，我就是拼著被以嵐責備，也會滿足牠那小小的心願。
我在哀傷中渡過不眠的長夜，清晨六時，我忍不住再致電明明，我開導著明明：菲菲的死固然令人傷心欲絕，但我們也要保重。對菲菲的死，以嵐的傷痛比我們還要深，所以不要再怨他看護不周。明明的傷痛不絕，不斷說，菲菲不應死得這樣慘，牠要是病了，我們還可以飛去探望，但現在卻就這麼去了，Grandma 想吻吻牠，見牠最後一面也不能够了。 她後悔萬分也說：「那天我們離開三藩巿時，牠乖巧地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望著我們離去，我因怕傷心，不敢走去抱抱牠，吻吻牠。我現在多後悔啊！」這時，我再也抑制不了久蘊的悲傷，涕泗横流地痛哭著，夫妻倆在電話中，你安慰我，我安慰你。但總難以令彼此的的悲痛稍輕。
我再致電以嵐，他沒有應電，我留下了口訊，說媽媽非常傷心。他致電媽媽，意識到媽媽的情緒極低落，就立即致電表姐珊珊，要她來陪媽媽。我後來再致電以嵐，這次他接聽了電話。從話筒那邊傳來的聲音是哀傷而沮喪的。他叙述著說：「今天早上，我們喂了牠點心，牠非常的高興。中午帶牠到小公園，牠興高采烈地咬著那粉紅色的玩具小象直跑到小公園。我們幫牠解了狗繩，牠活潑地跑跳著，這時一隻大狗走來，菲菲吠著，大狗撲上咬著牠的頸把牠向上抛，牠跌下時頸骨已斷。我們坐的士把牠送到醫院，我緊緊地抱著牠，一直喚著：『菲菲你不要死啊！』在車中牠的心還跳著，Sherry 不斷叫著菲菲，我意識到懷中的牠聽了 Sherry 的叫喚時仍有知覺的。當牠的心臟停止跳動的一剎那，牠還用小腳抓了我一下，好像要向我告別。」啊，多乖巧的小狗！臨死的一刻，牠還表示對Daddy 的不棄不離。我的心被重重的悲哀塞得滿滿的，哽咽著安慰以嵐，這不是他的疏忽，因為不幸發生得太快了，根本搶救不及。
菲菲與以嵐相依為命，和他渡過了最得意的時刻，復陪他越過了人生的低谷。如今烏雲甫散，正期望與Daddy享受和熹的陽光之際，卻就如此迅速地被奪去了生命。牠在我們的心中留下了無窮的悲傷，無盡的遺憾。
安息吧，小菲菲，感謝你這六年來為我們帶來無窮的歡樂，慰藉著Grandpa, Grandma 枯寂的心田，連結了我們一家的情愛。在Grandpa, Grandma 有生之年，我們將永遠惦記著你，懷念著你。
（寫在香港逆旅中）

又及，菲菲的遺體將火化，骨灰將陪伴著鍾愛牠的Grandpa and Grand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