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走了!送他最後一程後,迄今已近三個月了,每想寫篇記念他的文字,可是又怕被哀思所覉,難以下筆。
沙家四姑爺中(當時阿五和小六仍雲英未嫁),他排行第三,我則是第四。雖只差一級,但他的年紀比我大得多 ( 八年),我還在唸書時,他已在大學執教,我有幾個死黨還是他的學生呢。他們口中的黃博士教學認真盡責,對勤奮學生鼓勵有加,對懶學生則嚴苛責備。所以,他在好學生的眼中是諄諄善誘的導師;在懶學生的眼中則是冷酷無情的「殺人黃(王)」。嗯,他的為人頗對我的胃口。
真正認識他是在我與明明準備結婚時,甫一見面,他那隨和爽直的個性,使我們消除了初見面的生疏感。我是獨子,從無兄弟姐妹,與他相處,那種親切無拘,直有如見兄長之感。沒有兄弟,有這麼一個襟兄也不錯。
沙家嫁出的姐妹,每逄星期天必在娘家聚會,小孩自有天地,大人則打牌談天。我不懂得打牌,只是坐在一旁讀報看書,黃金有時沒有打牌,多會與我閒談,我們是時事政經、音樂文學無所不談,別看他是搞化學的,對音樂文學竟也有一份的熱愛,一篇《歸去來兮辭》朗朗上口,有些搞文學的人也未必有他那般的稔熟呢!越與他傾談,越發覺他的真、他的直率、他的無私。於是,每個星期天的相聚,成了我生活中的樂事。這種相聚,一直繼續到八九年他移居温哥華為止(八八年他家小移居温哥華,他則居港仍在中文大學任教),屈指一算,也有十三、四年的光景。
我在人生中的兩件大事都有他的参予,結婚時,他是我的司機。仍記得我結婚前夕他載學生到後海灣做生態汚染研究,返來後不顧疲勞,立即匆匆忙忙地把他的「泥車」清洗乾淨以作香車之用。以嵐出世,在醫院住了十多天,出院時又是由他充當司機接他回家的。絕無架子而又樂於助人,這是我對他的印象。我的車子有事,只要一出聲,他總會第一時間走來察看;阿五的窗簾路軌脫了,水箱的泵壞了,他又會爬上爬落地幫她修理;年終大姐公司給了她大筆的現金花紅,為安全起見,他又會駕車前往接載。總之,家中誰人有需要,黃金總是第一個被徵召的對象。
想不到吧,他是家中小孩的欺凌對象。他的隨和使小孩樂於和他玩,宇仔最喜歡和他玩,有時瘋上來,拳打肚腩、腳踼屁股,痛得黃金直呼救命。做了爸爸後,仍是一派頑童本色,呼永昕為「美國雞」(她在美國出世)、「黃咁咁」,稱樂昕是「蠻牛」,永昕則回敬他為「大陸雞」,經常將永昕撩得蠻性大發。大約是永昕三四歲的時候吧,大年初一,被撩得怒氣沖沖的永昕說要買一把真槍砰死阿爸。黃金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這對妙父女真的使人大開眼界,我想,永昕後來做了律師,可能就是自小與黃金鬥嘴的成果吧。
有誰會想到如此隨和的黃金,竟會是以嵐口中的惡姨丈!難怪永昕取笑以嵐:「真冇(沒)鬼用,嵐嵐竟會怕全家最腍善的阿爸。」事情可要追溯到以嵐小時,那時他膽小如鼠,黃金說要練練他的膽子,見到眾人只是呵護他,於是便做起惡人,瞪大眼抱起以嵐,嚇得他號啕大哭。有一件事至今永昕仍是津津樂道的:六歲大的永昕指著黃金向兩歲大的以嵐問道:「怕不怕他?」以嵐在小表姐面前不甘示弱,口顫顫答道:「不怕,不怕….」黃金一行前抱起了他,以嵐立即張大口哭了起來。長大後以嵐當然不會再怕黃金,但「惡姨丈」的尊號已成了黃金的專有。
八八年暑假,我舉家到美加遊覽探望親友,小六帶著Christine和我們在西雅圖會合後租車前往温哥華探望三姐,黃金帶我們四處遊覽。在小六臨走的前夕,三家人駕著兩輛車渡海到維多利亞遊覽,回程時,黃金要小六駕他的私家車,叫小六將租來的車給他駕駛。小六也不知黃金葫蘆裏賣甚麼藥,後來發覺車的油缸已入滿了油,才領悟他是擔心小六大頭蝦,第二天一早走時忘記入油。小六走後,我們仍在温住了一個星期,身為地主的他怕我們悶,又陪我們参加了一次海上和鐵路的参觀據說是加拿大第二大瀑布的big揾笨旅行。我們要在早上六時往西雅圖乘飛機往紐約二姐處,他又為我們預先在西雅圖機場附近定了酒店,並提早一天帶著樂昕駕車載我們到酒店,休息一會兒後,又帶樂昕返回温哥華。他總是如此地為人設想。
八五年,明明染病,要定期驗血以觀察病變情形。黃金知道後,立即想方設法把明明轉到沙田的威爾斯親王醫院,叮囑在那裏主管化驗部門的同事密切注意明明的驗血情形。九零年他辭去北加露連那州(Norht Carolina)化工廠的職位返温哥華長居時,知道小六手邊並不充裕卻亟需多一輛車用,他就帶著樂昕,不遠千里地花了兩天的時間,從北加露連那州駕車到明尼蘇達州,將用了一年多的車子交給小六,對她說,不要理車子本身值多少錢,只付你能力能及的就是了。這種樂助他人,急人所急的事情,在他的一生中真是太多了!
去年十月中,黃金在永昕結婚後興奮的餘緒下入了醫院,在三姐和兩個女兒的陪伴下初步戰勝了疾病,十一月秒出院,他的第一個目標是農曆新年與家人來明州和我們一起渡新春。明明在電話中對永昕說,叫你爸爸安心休養,來明州後要吃甚麼,uncle會煮給他吃。在他休養期間,我也對明明說,如果她可抽出時間,聖誕過後,我們或可抽空到温哥華探望黃金,順便燉些補品給黃金進補。詎料出院不久他又再入了醫院,十二月十九日就離開了我們!唉,他喜歡吃我煮的東西,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煮給他吃了。謝金福在追思會上哽咽地問:「黃金,你為何走得這樣快?」這也是所有黃金的親友沉痛的呼喚。
在西温的墳場,望著黃金的靈柩徐徐下降,意識到他真的要永遠離開了我們,我的心頭被哀傷塞得滿滿的。黃金,願你安息,我們將永遠懷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