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b)、甘腴香濃的紅燒斑頭腩

惠洸憶述她和卥麵「男孩」到馬來亞東部沙巴靜嫻和國樑處吃魚探魚的經過,饒有趣味,她說的那種吃魚的鮮,更是教人艷羨得很。記得當年適儀也邀約我們夫婦結伴前往靜嫻國樑的沙巴遊覽,可惜妻當時大病初癒,不敢遠行,所以也就失卻了一見多年舊友,品嘗那在漁船上即捕即吃的奇趣。她返港後,還帶來了那裏特產的咖喱配料,我在未能親嘗巴沙魚鮮之餘,幸而還有巴沙咖喱可吃,也算是聊勝於無。九七年一班好友在温哥華重聚,國樑也從沙巴來,只是靜嫻則要照顧家族生意而未能成行,屈指算來,自她畢業後,已三十多年未見面了。往年那嬌小的「外文妹」,如今應是兒孫滿堂的「女強人」吧。

未能親身在漁船上即捕即食那從海中撈來的魚鮮,但多年前讀到蔡瀾寫的一篇文章,講他少年時在馬來亞跟隨漁船出海,漁人將那些捕獲的雜魚抛落一大鍋的滾水中烚着吃,吃剩的則撈出攤涼,便是鮮美無比的「魚飯」,當時我是一邊讀着,一邊猛流口水。卥麵「男孩」能親歷其境,與漁人同吃那剛從海上撈起,生蹦活跳的海魚,也真的教人羨慕。

這種鮮美的魚飯雖未親歷,但小時在家鄉吃的白烚魚,可也鮮甜美味得很。那是一些挑着擔挑沿鄉叫賣的小販,在篾罩上整整齊齊地排列着烚熟的九母魚(九肚魚),將之拿來涼食,點些豉油已是鮮美異常。我想,這應就是漁船上所做的魚飯了吧。所以說,不論貴魚賤魚,只要新鮮活蹦地去煮,就必是鮮甜美味。當然,隨着時代的變遷,現在的魚,不論是海魚塘魚,大部分都是人工飼養的,有些無良的養魚者,為求利潤,更是在飼料中加了所謂肥仔丸的激素以使魚苗快高長大,吃這些魚,不但魚味欠佳,還會因為吃多了激素而影響健康,吃魚的享受也就大打折扣了。

記得母親初到香港時,整天歎說香港的雞沒有鄉下的好吃,香港的魚沒有鄉下的鮮美,我想,這並非地域的偏見,而是一個鮮字作怪。在鄉間,雞是自己養的,要吃時擇肥而劏,即劏即吃,所以特別的鮮美。至於魚亦然,家鄉的魚,即使不是生猛游水的,但也是野生的魚,在漁船上即劏即運來賣,所以仍是鮮美的很,得那時的黃花、門鱔,珠髻(石斑),必香(鱲魚),腮是鮮紅欲滴的,眼是清澈明亮的,身是充滿彈性的。所以,無論是拿來煎、紅燒或是燉,那天然的魚鮮撲鼻而來,入口更是香鮮甜美,正是怎一個鮮字了得。

是的,鮮就是美,記得學生時代,同學的朋友在西貢的某個海灘邊有一間村屋,我們數人到了那裏宿夜,晚上到海灘用電筒照蟹,那些蟹一見到光就爬來,我們就一隻一隻地將之拾到膠桶中,當晚的消夜就是一煲蟹粥,那種鮮甜法,迄今仍未有東西可以媲美。同學中,現已各自星散,楊昆岡辭去理工大學的教職,移居到多倫多,楊鳯清在美國成了頗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李國強則活躍在香港政界。回想前塵,寧不教人唏噓再三。

吃魚吃得最愜意還是在學生時期,有一次到中山順德參觀訪問,住在當地的招待所,餐餐就是全魚宴。我曾隨當地的接待員到魚塘拿魚,看中那一條就撈那一條,撈起的魚並不立刻拿到厨房去烹調,而是要在水缸中養兩三天,才拿到厨房去。據說這是因為魚剛從魚塘撈起,恐懼不安,這就所謂「失魂魚」,如是立刻拿去煮,魚味會受到影響,只有在缸中養兩三天,魚已習慣離開魚塘的環境,心安理得地「回了魂」,這樣才能保全魚味。這時不禁想起滿漢全席中的𤠣腦,猴子被綁着,頭從餐桌中間的空處伸出,眾食客即時開腦取髓而食,據說𤠣子恐懼,血往上沖,這時的腦髓特別鮮美滋補,人類為了得到最佳口味,可以說是殘忍得無所不用其極了。到底失魂魚是否沒有返魂魚好吃,血沖上腦的𤠣腦髓是否比死後才吃的𤠣腦髓滋補,那也就天曉得了。 說回那餐餐都吃的全魚宴,直至那一次,我才知道原來魚可以有這麼多的吃法,冷盤有爽脆的魚皮、鮮甜的魚生; 清蒸有薑葱蒸、豉汁蒸、陳皮檸檬蒸、蒜茸豆豉蒸、梅菜蒸; 熱炒有炒魚片、醬爆、乾燒、紅燒、醋溜、酥炸、酒煮; 湯有魚片湯、魚頭雲湯、辣酒煮魚湯、豆腐滾魚件湯,還有天麻燉魚湯、豆腐魚滑湯。吃魚真的沒有如此徹底過: 魚頭、魚脣、魚膘、魚腸、魚柳、魚腩、魚尾,每一個部位都有不同的吃法,不同的食味。其中最教我欣賞的是將整條鯪魚拆骨起肉,再將魚滑、冬菇、蝦米等釀入其中,煎炆而成食味獨特的釀鯪魚。這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化學養魚大行其道,再故地重遊,也許已不能再嘗佳味了。

一般而言,河鮮當然不及海鮮來得好味,海魚之中,還是石斑最得我心,牠的鮮、牠的爽,牠的滑,牠的香,是其他海魚所不能及的。後來,又有了生長在海底的石頭魚,樣子醜得很,可魚肉卻又鮮得很,大條的拿來清蒸或炒球,小條的拿來煲湯,食味與石斑各有千秋。人的口味最不能驕縱,吃慣了石斑和石頭魚之後,對其他的魚也就不那麼感興趣了,兒子就是因為自小就驕縱慣了,如今除了石斑外,蒸其他的魚,他連動一動筷子的興趣都沒有。即使是清蒸石斑,如在外面的食肆吃,蒸的火候不對,蒸魚的豉油調校的不對味,也難得舉筷。有時宴請親友,我也會蒸一條游水的鰂魚,用我獨自秘製的蒸魚豉油,一眾人頻呼好味,兒子卻連眼尾也不望一下。當然,我也很少會起筷的,因為這游水的鰂魚雖也很清甜,但鮮味與石斑真的有天壤之別,所以,除了請客之外,我也絶不會自己買來煮食。此無他,曾經滄海難為水是也。

在北美,有時也會吃吃日本菜解解饞,日本的魚生其實並無順德人吃魚生的講究,順德人的生魚片,生魚皮,大把的薑葱,將魚的鮮味提升至極玫,只是魚塘的鯇魚經常有寄生蟲,所以生吃真的需要有拼死吃河豚的勇氣才行。日本的魚生,為了吃得放心,多數要經過消毒的過程,也要經過雪藏。所以並無順德人的魚生活劏而食的鮮美。在這裏吃日本魚生比香港便宜,特別是温哥華、三藩市等地。魚生之中,我獨愛金鯧、拖羅、至於三文魚,則覺肥油滿嘴。不過,這裏的三文魚又肥美又便宜,所以有時我還是會吃牠的。

惠洸提及在蓮香樓晉膳,老伙記介紹了生劏大虎斑二食,這是很滋味的食法。蓮香店老,作風也老,不重擺場,不作花巧,專注統傳烹調,小炒極是精采。說起蓮香樓,自有一種親切感,前此他的太子女顔婉穗曾跟我學音樂,逢年過節時會送來陳年老普洱茶餅,可惜當年不識是寶,輕易拿來轉送出去,如今陳年普洱價似黃金,如果當年能够留下,現在可能也有幾斤黃金了(講笑而已)。婉穗好像移居多倫多,屈指一算,已有近三十年未晤了。

說起蓮香,不禁想起數年前我到香港,惠洸剛巧也在香港,於是請我到蓮香晚膳,除了她的卥麵「男孩」外,還有死黨陳文章,惠洸知我為食,預先定了一隻八寶鴨,這是一道手工菜,起了骨的鴨身釀滿了冬菇、筍、白果、蓮子、苡米、火腿、蝦仁、鴨雜、紅棗。甘香美味,連那炒斑球也及不上它的出色,四人將之吃得一件不剩,飯後撐著肚皮夜遊蘭桂坊,坐在酒吧外面的當街枱椅上邊飲著酒邊天南地北地閒侃。可惜天不造美,竟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只得狼狽而逃,結束了此次的聚會。想來這也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人生匆匆,又一明證。

惠洸的芥菜豆腐滾鰂魚,汁白菜青,魚浮其中,大有魚游九淵之概,如果用音樂喻,正是德彪西的《夜曲》(Nocturnes)中的《雲》(Nocturnes),清澈中又似有若無。來一段孟德尔遜的鋼琴協奏(piano concerto no.1, G minor, op25)正是良配,。人老了,就是喜歡那種開朗活潑,甜美流暢,縯紛熱鬧的況味,我想,我的這一道紅燒斑頭腩煲應可代表這種味道,就讓它與惠洸的芥菜豆腐煮鰂魚作個二重奏吧。

坊間的斑腩煲,必定加些燒肉以吊其味,我則覺得這反而搶了斑腩的鮮味,所以我的斑頭腩煲不作此舉,我會在最下層鋪上一層黃芽白菜,再在黃芽白的上面鋪上油豆腐、冬菇,然後才鋪上已炸起的斑頭腩,這樣一來,汁液向下流,油豆腐、冬菇和黃芽白菜飽吸了石斑的鮮甜汁液,盡得鮮甜濃香的精華,吃時,黃芽白菜和油豆腐更為搶手,真的是丫鬟大過主人婆。

黃芽白菜廣東人嫌其涼,但在江浙人的眼中,這黃芽白菜是上佳之菜,一道金華火腿茸扒津白,或是奶油扒津白,是難得一嘗的佳肴,此外,黃芽白冬菇煲雞湯,更是將雞的鮮香提升了出來,這都是我平日所喜弄的菜式。

來了北美後,海鮮是吃得少了,我們這裏沒有游水的石斑,只是間中在中國雜貨店有冰鮮的石斑,如有四五磅重的,我必會整條買來,魚柳用來炒球,頭、腩、尾則用來紅燒,一條四五磅的魚,大概可以分三次吃(一次炒斑球,兩次紅燒斑頭腩。)如果烹調得當的話,食味還是不錯的。

以下是我的紅燒斑頭腩的做法:

【食材】
1、斑頭、斑腩、斑尾一份,約重磅半。
2、黃芽白菜數葉(份量可多可少,視乎自己的喜好而定)
3、油豆腐一包,約十二安士重。
4、大冬菇四隻
5、雞蛋一隻

【調味料】
1、鹽、糖、白胡椒粉
2、玖瑰露酒
3、薑數片、葱兩條(切段)
4、炸粉、粟粉
5、麻油
6、蠔油

【準備工夫】
1、斑頭、斑腩、斑尾洗淨,用紙巾抹乾,斬件,約骨牌大小。
2、在斑頭腩中加入鹽、糖、白胡椒粉、玖瑰露酒調味、再加入蛋漿一隻,炸粉,撈勻。
3、黃芽白菜切約二吋的長段,用滾水拖軟,然後鋪在瓦煲底。
4、油豆腐對切成三角形,平鋪在黃芽白菜的上面。
5、冬菇早一天浸水至軟身,去蒂,切成條狀(每隻冬菇切五至六條),任意散置於黃芽白菜和油豆腐之間。

【煮食步驟】
1、起油鑊,油滾,轉中火,將腌好味撈上蛋漿炸粉的斑塊炸至金黃色,將之平鋪在油豆腐的上面,加入薑片。
2、原鑊煮紅燒汁,內含是: 清水三分二碗、粟粉一湯匙、麻油一茶匙、蠔油一湯匙、鹽半茶匙、糖一茶匙。一邊煮,一邊攪,滾起即熄火,將紅燒汁倒入瓦煲中。
3、瓦煲用中火燒至紅燒汁滾,再煮約十分鐘,待黃芽白菜及油豆腐吸盡汁液後,加入葱段,轉大火,直至汁液收稠將乾,收火,可以上桌食用。(轉大火時要小心看著火,千萬不要使汁液收乾而燒焦,否則,整煲的魚煲就要作癈了。)
紅燒斑頭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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