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鋼琴協奏《延河暢想曲》的創作和演出

已是三十五年的舊事了。那時,我一手組織和訓練海暉文化學社的民族管弦樂隊已初有規模,每年都在香港大會堂音樂廳舉行一次演奏會。
當年,受殷承宗的鋼琴協奏《黃河》和劉詩昆《青年鋼琴協奏曲》的影響,我也雄心勃勃地興起創作一首我們的樂隊專用的鋼琴協奏曲。七三年,第一屆中國周開幕禮男拔萃演奏的揚琴曲《延河暢想曲》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於是,我就拿這首作品仔細地研究,認為可以把它改成鋼琴協奏。我選取了這首樂曲的三個主題旋律,試圖以之發展為一部三個樂章的協奏曲。
主意既定,就找一向與我拍檔的翟惠洸合作。我之所以找她合作,是基於下面三點原因:
1、我雖然可以自己編寫鋼琴獨奏的那一部分,但所有的效果只憑想像:翟惠洸則是深諳琴技,由她來寫鋼琴獨奏的那一部分,定必比我寫得更好、更能發揮鋼琴的優點。
2、我的個性是外表冷静,內裹熱情,她則是內外都熱情澎湃,個性表現在作品中,以她的優點可補足我在作品中出現的外冷內熱的不足。
3、我的作曲之路是先經自學,在有一定基礎之後才再從師學習,所以表現在作品中,有時會因個人的喜好而故意不遵從理論中的那些框框條條;她則是在老師的教授下一步步地成長,不自覺地嚴謹遵從了那些框框條條,所以二人合作,就可以互補彼此的不足。
合作編曲,就須一起交流,在交流中彼此啟發靈感。我們日常都有各自的工作,於是就約定每周四、周六晚在一起通宵創作。為了能够自由自在又不騷擾家人,我們便選擇在紅磡海暉的社址工作。周四晚是樂隊的排練時間,為了熟悉樂隊,翟惠洸在旁觀看練習的情形,有時甚至客串在毃擊部幫手毃鑼打鼓。排練後,她會隨我和樂隊中的部分成員到下面的小食檔喝喝啤酒,談談天,美其名為啤酒黨。事後各散東西,我倆則返回社址,在大廳中打開摺枱,並在旁邊安上一張尼龍布摺床。
創作大概要從深夜十二點後才開始,我們會先討論一下主題及想表達的效果,然後就由她執筆寫鋼琴的獨奏部分,寫完了一段,大家就仔細研究,定了稿後,我就續寫樂隊的協奏總譜,就這樣,一直寫到天光。有時,她倦了,或是靈感枯了,就索性在旁邊的尼龍床睡下,待養足精神後再起身寫作;有時,我也會放下手中的筆,到尼龍床中睡睡。睡中,往往給她拍醒,要我分享她靈感泉湧的成果。有時兩人都倦了,她在尼龍床上睡,我就到小房間中的木架床小憩。創作生涯雖然痛苦,但我們還是樂此不疲,每每寫作至天光,然後離開紅磡,各自做各自的工作,待周六晚,我們又再在社址中苦幹。這種生活,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月,終於,三個樂章都完成了。
樂曲完成後,就是正式排練的時候了。在我們社址中的那台鋼琴是一位社員贈送的,這原是一台大陸琴,質素很差,只供初學者練習之用。第一次排練時,翟惠洸才發覺那台鋼琴琴鍵的指觸感遟緩,音色暗啞,簡直不堪彈奏,更遑論表達技巧。於是,她自掏腰包,買了一台歐洲琴贈給學社。翟惠洸一貫低調,也只有這一次,才顯現她那富家女的氣派。每次排練完畢,她總和我一起搭渡海輪從紅磡到北角,然後由北角碼頭步行二十多分鐘,到我家附近,電氣道和油街交界的那一間小麪鋪(現在是城市海逸酒店的大堂)吃雲吞麫和豬腳、雞腳。我們都嗜辣,在談樂說藝間,不知不覺地把枱面上的一瓶辣椒醬都吃光了。
我們邊練邊改那已完成的曲譜,練習的進行還算順利。我對藝術有一份的執著,有時某一個樂句,也總要花很大的功夫去改進。經過近半年的排練,我們的鋼琴協奏終於在大會堂音樂廳公演了。
演出前的綵排
演出
三年前,翟惠洸在香港偶然聽到我們當年的演出錄音,一時激情難捺,打長途電來美和我談了很久,她遺憾地說她的那份鋼琴譜不見了,幸好我的總譜在移民時還是不捨得丟掉,帶來了美國,於是我把那近二百頁的總譜帶給了她,如今她將之鎖在銀行的保險箱中,她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這我是理解的,因為這總譜記錄了我們那青春的歲月,也記錄了我們那一段清純的友誼。
走筆至此,忽然想起當年大提琴(Cello)聲部其中的一位大提琴手孫美嘉,當年那温文聽話的蘇州小妹妹,卻於前年在英國病逝了。人生無常,想來令人傷感,僅此寄上深切的悼念。

One thought on “4、鋼琴協奏《延河暢想曲》的創作和演出

  1. 此文刋登後,翟惠洸立即補上她的感想如下:

    青春無敵

    回想當年與榮欽兄合作編寫鋼琴協奏, 只憑一個字: 勇. 勇者無懼,初生之犢不畏虎, 去馬創作之時什麼顧慮也沒有, 不會想到自己能力所及嗎? 效果會怎樣呢? 做得不好別人取笑怎麼辦?…..諸如此類的擔憂, 真的一閃念也沒有出現過. 我很驚訝 , 為什麼同樣的一個人, 會變成了中年萬事憂的啊!

    雖自幼習琴, 且經常替樂手編寫伴奏譜, 但是我的專業並非作曲. 正因為青春無敵, 充滿自信, 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勁頭, 終於促成了協奏曲的誕生. 現在距甲子之年僅數步之遙, 經過數十來的學習與浸淫, 在音樂上的技巧和理解力都比昔日進步和深刻了許多. 可我, 再也沒有當年的勇氣和魄力去作同樣的嘗試了. 這就是青春的可貴. 我很慶幸年青時有這麼的一次機會, 做了這麼的一件事. 在外人看來也許算不上什麼, 也絕不是成熟的作品, 但我與榮欽兄都非常珍惜這段並肩作戰的日子. 當時我們的技巧雖幼嫩, 經驗雖不足, 但二人皆全情投入, 激情澎湃, 寫的時候如此, 演奏的時候更是如此.

    青春就像盛放的鮮花, 燦爛撩人. 歲月無情. 入秋的黃葉, 在寒冬來臨前, 能夠再次展現它的光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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